忘却机巧

元年【未完结】

“……天下无主,天命所归,吾主于六月十七,既皇帝位,改为无限元年。”

登基大典当晚,一封奏章上达天听。

烛光下,是某人字体板正入木三分。

“臣无限启:大业成,臣请辞归。”

一.

阿元第一次遇见无限也堪堪十七岁,虽然年纪轻轻练成了八风不动的性子——奈何奈何,她邂逅的是无限。

宝马香车光华转,玉笙吹彻不夜天,阿元流连夜市满目琳琅,冥冥中却有一股神秘力量,指引她回望。

沈腰潘鬓,清贵典雅。

阿元不知道他静候了多久,甚至没有上前确认他是否候自己,但她已然迈了步靠近,直到能听清他说的话。

“舒忧。”

他的言谈举止极其稳重,并非少年老成,而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可靠感。

素衣打扮的佳公子不配香花锦袋,偏和晚风拂了人一身芬芳久久不散。

于是少女一笑,薄唇下牙齿洁白,“阿元。”

与他不同的是,通晓汉家礼仪的阿元身上一半是胡人血统,纵然容颜更肖来自江南的母亲,但也庆幸今宵灯光如旧梦,模糊了她身上胡人全部影子,那些高鼻深目栗发灰瞳,通通模糊;少女半掀幂离四处张望,好似和难得出门的中原闺秀并无不同。

“我以为这几年已然游历够多,没想到今天才算开了眼……”她巧笑嫣然,不防身旁小巷黑影乍现,他反应比她更快,上前一步半举起武器,俨然一触即发。

但来者脚步虚浮,酒气扑面,后面赶上来的同伴陪着笑,只道好友相聚贪了几杯、打扰了郎君娘子还请见谅云云。

站前的郎君气势缓和大半,阿元怔愣,有片刻忽然觉得,十七娘家以甘甜出名的果浆都不如自己当下心境。少女将身量躲人影子里悄悄一笑,随后与他并肩,顺势摇住白色衣袖一摇,“有道是‘酒香不怕巷子深’,看来这家酒酿着实不错,明日我们也来此处吃酒如何?若还有缘再见,小哥、还有这位,”一探冲撞了自己的年轻人,“且先自罚三杯——”

对方抚掌笑叹娘子好气度,“不如现下就和郎君来酒肆,给吾等一个机会赔罪如何?”

阿元婉拒,侧首只看向那长街尽头,一座拔地高台,远处望去便是灯火辉煌,近了更知其中景象,看护尚且手提羊角,头悬转鹭,中央走马精致更似皮影开戏,圈圈兜转不停不休,就连游人亦应景提着一个灯笼,三五成群,交相辉映。

这才是她前来的原因。

夜市不观灯,游玩如嚼蜡;观灯非西市,此行成虚设。她谙熟此理,无心饮酒,让路人不得不把求助目光放在她的同伴少年郎身上,后者且露几分笑意,“我随娘子。”

 

“小妹妹好眼光,这是我们这儿最后一盏琉璃灯了,今年商路艰险,除了供给王城的那批琉璃,剩下也不多了,更遑论是用来雕琢器具。”摆卖花灯的商家女,和阿元一样年纪,大大咧咧却比她还能说会道。

“琉璃呀……牧民家难得才能拿来做一盏两盏的风灯,关内只是做了灯具玩赏。”小姑娘螓首微垂,长长的眼睫毛垂下,声音轻似叹息。

一向只握剑的手掌轻柔抚过她后首,“这灯上的刻字好:浮生常恨欢娱少,”发丝如水顺着掌心纹理滑落,那端对上的是一双剔透胜琉璃的眼珠;

“……肯爱千金轻一笑?”

果不其然,她转了笑靥。

喜欢便去享有,何苦轻那一笑?

 

——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人,他不求你一丝一毫,懂你怜你,甚至轻易看不得你皱眉?

 

两只手默默握紧。

对面二人相视许久,只是痴笑,也不说话,却在摊前久久站立好生扎眼,商家女实在看不下去,“咳咳!娘子、郎君?”

阿元打断他掏钱的动作,孩子气地吐舌,“多谢店家!可惜我不是它的有缘人啦~”

十指相扣,一人随另一人先后跃进红尘熙攘。

 

“其实我想要的不是一盏灯。”

他们停在高台下,无边的暖黄镀出这一对璧人,仿佛一出风流戏文,惹够看官眼泪又完满结束。

他专注凝视,收敛平日冷意,静候下文——只是那眼神过分温柔,让人一时晃神。

她努力了几次,张口皆是失败,仿佛重新跌入幼年放牧经过的北海,要命的沦陷。

直到他忍俊不禁,直到她放弃解释。

“那便随意看看。”

不想一看就看到华丽巨大的天灯扶摇至苍穹,店家将场子设在湖畔,众人大饱眼福赞不绝口,还有人接了弓箭跃跃欲试……凉风习习,垂柳依依,阿元一手拾裙登船,船尾木桨一摇,渐渐与闹市隔离开,水中星火错落,船头人影成双。

男子身侧少女左顾右盼目不暇接,这是家乡不曾有的美景,月上梢头,桨声欸乃。

“不曾在江南度过这个节日?”

她抬头才能看到他一双漆瞳,“你哪里知道我从江南来?”

举起紧扣的手,细腕一截玉镯一只,他道,“冼家工艺,独步天下。”

少女展颜,却又绷起脸,“是和哪位小娘子去他们家的?这样都认得清,想必去了不少次。”

他一捏她鼻尖,好气又好笑,“这么酸!”惹得阿元又笑又躲,为防踏空摔下去,他索性将人拉至身前,遥遥一指夜幕,“喜欢哪一盏?”是时风起,各色灯笼更似有了生命一般,飘飘然乘风欲去。

靠得过于近了,温热体温里甚至能嗅到男子衣发间皂荚气味,清淡如同青草。然而她并不长久沉溺,嘴角弧度不大,两颊红晕亦未退,“我自己试试——”

弓箭来,弦拨满月,显然不是新手,晚风尚止,箭哨飞啸,眨眼间破开一个绳结,最高一个龙凤呈祥灯丝毫未损缓缓而去。阿元此举瞬间赢得岸上喝彩,饶是身后亦有人为她轻拍手掌。

她收了弓箭双手备后,一小步跳到眼前人身前,令他轻而易举就能看清那双妙目波光盈盈。

此时船家转棹,经过长桥覆下一段黑影,一时恍惚还是水到渠成,有人颔首覆上另一个人软唇。

 

“龙凤呈祥,吉祥如意,客人箭法超群,按规矩小人奉上礼品,祝贤伉俪节日安康,游市欢愉。”

锦盒之内一枚长簪,簪头别出新意雕刻出一只小鹿,欲行又止折返回首,活灵活现,望之可爱。

阿元爱不释手,忽而抬头,“帮我戴上——”少年郎依言而行,只听她问道,“好不好看?”一向率直的姑娘也懂得了羞涩,对视间可见异色眼瞳浓烈得近乎如墨。

人声远去,两心相通,他安抚少女的手势轻如揭去盖脸的红缎,眉梢眼角都是笑意。

年华灼灼艳桃李,结发簪花配君子。

——又怎么会不好看?

 

其夜如何?此夜未央;今夕何夕,见此良人?

此时京都是不夜天城,天边圆月太远,经纱帐一筛,也成了北海细细碎碎的波光。

她是掉入过北海的,无处呼吸,眼睁睁离光明越来越远,身后唯有深渊。

饶是现在想起依旧不禁打颤。

就这么微微的一瑟缩,立即被发现。他欲关窗,才起身,便被耍无赖似的箍紧了腰,怀中人埋起了脸,根本不让离开。

她不打算让他知道现在自己有多庆幸。

类似于濒死自然不是什么好体验。

可,这次不一样。

她攀紧结实有力的臂膀,整个人像是再次被带入海水,这次却是温柔覆体,何其地缱绻。口以口互渡气时,无形水浪总在不经意间席卷而来。细密的吻濡湿理智,余光瞥见水上熠熠星光,逐渐模糊又慢慢清楚。

是月光皎皎像他的目光,还是他眼神深情远胜清辉?炙热的一个吻落入眉心,阿元不再去想。

 

【未完结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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